章原
上海中醫(yī)藥大學中醫(yī)藥文化研究與傳播中心
在許多人眼中，艾灸是最能代表中醫(yī)特色的符號之一。這種看上去有些“神秘”的治療方法，迄今仍然有著很強的生命力。除了中醫(yī)院有相關的治療科室，社會上的保健、美容
機構也紛紛推出各種保健灸、減肥灸等，一個療程下來的價格頗為不菲，不過依然阻擋不住人們的熱情。
關于艾灸的論述非常多，不過，幾乎所有的文章都重在介紹后世的應用，而在提到起源的時候，多含糊其辭。這并不奇怪，因為現(xiàn)在的艾灸治療、保健等都是在中醫(yī)學理論，特別是經(jīng)絡理論指導下進行，相對而言，這已經(jīng)屬于艾灸發(fā)展的“高級”階段了。而在醫(yī)學理論產(chǎn)生之前，艾灸就早已出現(xiàn)。只是，早期階段的艾灸情形由于資料所限，許多時候都需要靠推測，有時甚至是合理的想象。
早期涉及灸療的內(nèi)容，特別是具體操作的方法的記載極少。先秦時最有名的是兩則材料，一是《莊子·盜跖篇》中記載孔子的一句話：“丘所謂無病而自灸也。”二是《孟子·離婁》中有一句話說:“七年之病，求三年之艾。”意為七年的舊疾卻用三年的艾來治療，肯定不會有好的療效。許多人可能會舉《素問·異法方宜論》中一段話作為灸法產(chǎn)生的佐證，大意是：北方屬于天地間的閉藏之地，地勢較高，氣候寒冷。住在這里的人習慣于游牧，以牛羊乳為食。容易受寒，寒性凝滯于內(nèi)臟而生脹滿等疾病。適合用灸焫的方法治療。所以灸焫這種治療方法來自北方。這里所說的“灸焫”就是灸法，指用火艾來燒灼。如果讀了這段話，似乎灸法的起源交代得很清楚了，但如果結合語境來看，則會有不少疑惑產(chǎn)生。因為除了灸法之外，前后文還交代了砭石、藥物、九針、導引按摩的起源，加上灸法一共五個，分別系之于五行方位，如砭石源自東方，藥物源自西方，九針來自南方，導引按摩來自中央。所以這里的方位究竟是為了與五行相配合，還是確實指具體的方位，還存在很大的爭議。況且，《內(nèi)經(jīng)》實際上主要是講針法的，灸療只是順帶提及。
但至少有一點容易達成共識，那便是艾灸一定和火的出現(xiàn)有關，它也主要應用于人體的各種寒疾。因此，現(xiàn)在的教科書中，提到灸療的產(chǎn)生，往往這樣介紹：原始人類由于肢體怕冷，****地會用火去熏烤取暖，在偶然的場合灼傷了某一部位，發(fā)現(xiàn)緩解了某些疾病癥狀。這種經(jīng)驗積累得多了，便逐漸從無意轉為有意識的行為。于是，燒灼治病的灸療法便慢慢被人類發(fā)現(xiàn)了。顯然，這樣理解雖然想象的成分更大一些，但從邏輯上來言，并沒有什么問題，也符合醫(yī)療經(jīng)驗積累的模式。
近代以來，也有觀點認為，灸法的產(chǎn)生與古代對火的信仰有關。在古人的眼里，火是極為神秘的力量，可以用來驅(qū)逐兇惡疫鬼，病邪自不例外。因此人患病后，其他人會舉著火在患者周圍揮舞，甚至以火直接灼人體，來驅(qū)趕藏在體內(nèi)的病魔。雖然不好就此下結論，但這樣的推測并非全然臆測，因為艾灸所使用的艾草本就與驅(qū)邪有關。
艾灸在今天，幾乎成了灸療的代名詞。但在早期，它只是灸法的一種。比如《五十二病方》中，記載了七則運用灸療法的病例，其中明確采用艾葉的只有兩則，其余分別是用芥子泥、蒲席、梓葉等?！段迨》健肥亲钤绲尼t(yī)方記錄，由此可見，艾灸療法與非艾灸療法在當時都是同樣普遍的。
那么，艾草何以能逐漸取代其他的物品，成為灸法的“專用”之物呢？現(xiàn)在提到艾葉，多從醫(yī)學的角度來分析，如認為艾是一味有效的草藥，又具有揮發(fā)性等，所以最適合用以艾灸。但事實上，對于艾藥性的深入了解，是比較晚的事，比如最早的藥書《神農(nóng)本草經(jīng)》中，根本就看不到艾葉的影子。直到南朝陶弘景的《本草經(jīng)集注》中，才將其收入。但是，倘若論述到艾的民俗象征含義，就極為豐富了。眾所周知，古代在端午前后，許多人家門口會掛上艾草，作為門神，掛在門上，可避邪氣，稱作“艾虎”。屈原的《離騷》中有“戶服艾以盈腰”的詩句，意為楚國人有把艾草掛在腰間的風俗。何以要將草掛在腰間？恐怕并不會是美觀的緣故，一把枯草實在是沒什么好炫耀的。只可能是用以辟邪，成為一種祈福的風俗?！肚f子》中也記載了一則故事，講越國的人為了請藏于山洞的王子搜出來作國君，就用艾草點燃來熏，這其中也有祛除不祥的意味在內(nèi)。
艾草不僅具有驅(qū)邪的象征，它與同樣能夠驅(qū)邪的火也具有微妙的聯(lián)系。艾草有一個別名，叫“冰臺”?！稜栄?middot;釋草》中明確說：“艾，冰臺。”原來，古代發(fā)明了一種從太陽取火的方法，即將冰塊削成圓形，舉起來對著太陽，然后用艾草放在聚光處，很快便會被點燃。由于削冰比較麻煩，后來人們又學會了用凹面銅鏡來替代圓冰，被稱為“陽燧”，而用來作引燃物的還是艾草。所以《本草綱目》中有記載：“陽燧，火鏡也。以銅鑄成，其面凹，摩熱向日，以艾承之，則得火。”這其中的原理并不復雜，和現(xiàn)在用放大鏡聚光取火是一個道理。
艾草本身能夠驅(qū)邪，又作為點燃物來用以承接來自太陽的“天火”，這恐怕并不是巧合二字所能解釋的。而在古代的一些灸法的書籍中，也的確認為火的來源對艾灸的療效會產(chǎn)生不同的影響，其中又以陽燧之火（即太陽之火）為最上選。兩相結合，艾草何以能成為灸療的專用之物，當然也就不難理解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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